冕银

在幻想的间隙里生活、工作。

潘多拉之死 ⅷ

    叶戈尔从小生活在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小镇上。这里很小,只生活着不到三百人,但他们辛勤劳作,自给自足。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叫这个小镇希林杰,虽然他们也不明白这个名字由何而来,只知道他们父亲的父亲的父亲在世时,这个小镇便已经有着这样的名字了。
  希林杰气候怡然,依山傍湖,叶戈尔一直在希林杰生活了十九年,才离开那里一路来到圣城,就是而在圣城,他遇到了安德鲁一行,并与他们一样成为了一名流浪商人。
  当潘多拉问起“你们遇到过魔鬼吗”时,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看向叶戈尔,潘多拉便知道,答案是肯定的。
  所以哪怕当事人若无其事的转过了头,假装突然被大海与星空的景色吸引了注意力,他也难逃叙述一番的命运了。
  “那好吧,不过话说在前面,我并没有被吓破胆,只是一时有些难以接受罢了。”他终于妥协,在四双眼睛期盼的目光下开始了讲述。
  这是叶戈尔的故事。
  “我出生在一个叫希林杰的小镇上,那里四面环山,虽然离圣城不远,但却几乎与世隔绝。在希林杰没有货币的概念,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工作,我们以物换物,共生共存。在希林杰,超过十三岁的孩子就几乎没有再吃白饭的权利了。
  “那时候我才刚刚成年——哦,这是以你们的标准来说的,我们那里没有这种概念——被分配到山上放羊,我原来很少做山上的工作,那是第一次。我们那边的山顶是一片草地,其实羊很乖,基本上不需要人,但我们那里的山顶上却有一块‘魔眼’,所以得派人看着羊,防止他们跑到……”
  “等等。”潘多拉打断了他“抱歉,我没有听清楚,魔——什么?”
  “魔眼。或者说诱惑之镜,神障……随你怎么叫,每个地方都不同。”叶戈尔说。
  潘多拉一开始以为是口音问题,但这几个词,她一个都没听过,于是她问“抱歉,那究竟是什么东西?”
  “你一直生活在这里,一定不知道那是什么吧。”安德鲁插话道,“那是一种令人费解的存在,它像一面镜子,但你在它之中所见之景,都是不存在的,假如你被它诱惑,就会被它吞噬。”
  潘多拉皱起眉头,觉得这听起来就像神话一样令人匪夷所思“如果是镜子,为什么不打碎它?”
  “没有用的。”叶戈尔苦笑着摇摇头,“无论是什么,只要触碰到魔眼都会消失。你不是问我有没有见过魔鬼吗,是的我见过,魔鬼就在魔眼之后。”
  虽然是在夏季的夜晚,并且面前跳跃着熊熊火光,但潘多拉还是感到后脊升腾起一阵寒意,她有些艰难的咽了口吐沫,说“明白了……请,继续……”
  “在最开始的时候,人们不知道什么是魔眼,因为山顶视野开阔,人们常常是早晨就把羊赶上山,天黑之前再赶回镇里。但是不久,人们发现羊的数量总是会莫名其妙的减少,而派去找羊的人也莫名其妙的消失,直到有一天人们亲眼看见一只羊在走入一颗树后消失了。不是那种突然‘嘭’得一下凭空消失,而是那种,你懂的,像是影子走进黑暗里的,一点一点的消失,它最先消失的是头,但它的身子依然在向前移动,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身体的一部分,然后它的前半身也消失了,最后是后半身……就像其他失踪的羊和人一样,它再也没出现过。
  “那时候我还小,这些都是听别人说的,从那以后人们开始派人去放羊,以那颗大树为分界点,不让羊接近那里。等到我去放羊的时候,这件事已经过去好几年了。我那时正十八岁,天不怕地不怕,也不相信什么魔鬼神仙,虽然没感到有什么畏惧的,但也规规矩矩没有以身试险,于是我每天坐在那颗大树下,把想接近的羊都赶的远远的,觉得无聊的时候,就吹口哨或者用叶子编东西。
  潘多拉忍住想插话的欲望,她看了一眼其他人,他们的脸都在跃动的火光下显得无比严肃。
  “大概就这样过了十几天,一天下午,我正坐在树荫底下打盹,却觉得仿佛有人在看着我,我睁开眼睛,突然发现自己身后的树荫里站着一个人。那是一个女人,一个很美的女人。”叶戈尔停下了,潘多拉抬起头,发现他正入神的盯着火苗,仿佛深陷回忆。不知道是不是火光的问题,潘多拉总觉得他神色有些怪异。
  “是的,很美,她很美……”停下有一会,叶戈尔才继续说道“她比我见过的所有女人都要美,看见她的第一眼,我就爱上她了。而当她发现我已经醒来,红着脸垂下眼睛时,我几乎恨不得立马站起来抱住她,为此,我愿意付出生命……但见我站起来,她却跑开了,像是受惊的小鹿,匆匆忙忙的消失在了山坡之后。我急忙喊到‘别走’,并下意识想追过去,但就在我迈开步子的一瞬间,我突然想到了那个前人说的故事,这也正是我在此放羊的原因——这棵树后是消失之地。那一瞬间我害怕了,我不敢走过去,我回忆起刚才的一幕,甚至不敢确定那是不是真的,我看着树荫外白花花的阳光,觉得也许那只是我的一个幻觉。
  “这件事我没有告诉任何人,我怕失去这个工作,我有自己的私心,哪怕是幻觉,我也想再看见那个美丽的女人。我的确也看到了,事实上,从那以后的每个下午,我都能见到她。她有一头火一样的红发,眼睛像蓝宝石一样明亮,我爱她,同时也觉得她也是同样爱我的,我们听不见对方的声音,也无法到达对方身边,但我们一起坐在树阴下休息,我们相视而笑的时候,就像结合多年的爱人一样心有灵犀。
  “我从来没有想过她究竟是谁,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,我也没有想过我们的未来,就像鬼迷心窍一样,我只要每天能见到她,看见她对我微笑,就心满意足了。我用指甲在叶子上刻我的名字,想让她知道我叫什么,我把叶子递向她,她也轻轻伸出手来接,那一瞬间,我真的以为叶子会递到她的手上,但是没有,它消失了,我们的手尴尬的悬停着,近的只要一伸手就能碰到,我要有多大的自制力才能克制住自己不去拥抱她啊!是因为我知道,只要再向前一点点,我就也会消失。我第一次清晰的感觉到了我们之间是多么遥远,我痛苦的看着她温柔的眼睛,险些要流出眼泪来。她看着我无奈而忧愁的摇着头,把手伸向我的脸,一瞬间我看见……”
  叶戈尔的声音颤抖起来,年轻英俊的脸庞上满是恐惧“……那,那不是人类的手,没有皮肤,全是骨架和血肉,青蓝色的血管围绕着雪白的指骨,血液还在流动。”
  “什么?”潘多拉惊恐的问,不明白他想说什么。
  “你还不明白吗?”叶戈尔看向她“那就是她的手,我看见了,她根本就不是人,是魔鬼!人类不可能有那样恐怖的手,是我亲眼看见的。”
  潘多拉哑口无言,即使生活在一个以祈祷祭祀为业的家族中,她也从未考虑过魔鬼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,在她心里,那不过是一种扭曲的抽象象征,像是内心的邪念,或是来自邪恶错误的神明的指引,她从来没有想象过,魔鬼会是一种真真实实的存在,他有着美丽女人的外表,和暴露骨血的恐怖手指。她没有想到自己听到的会是一个这样的故事,这让她感到十分恐惧。
  她有些不敢听下去,却又有什么割舍不下的东西促使着她问出“然后呢?”
  叶戈尔叹了一口气“那个时候我吓坏了,我连多看她一眼都不敢,满眼都是那只恐怖的手,我跌跌撞撞的跑下山,和大家说山上有个魔鬼变成的女人,人们就浩浩荡荡的去了,而我大病了一场,好几天都躺在床上。”
  “后来我听那天上山的人们说起,他们的确在山上看到了那个女人,她美丽极了,手也不像我说的那样没有皮肤,上山的人们不敢到那边去,就用石头和树枝砸她,但那些东西根本碰不到她,而是在半空中就消失了,女人就一直冷笑着看着她们,最后消失在山坡那边了。
  “从此以后,再也没有人去那个山坡上放羊,甚至连那座山都渐渐变成了禁地。而我为了远离那个魔鬼,也在不久后离开了希林杰。”
  “这就是我的故事。”叶戈尔拽过谢尔盖的酒瓶仰起头大喝一口,“哈”地长叹了一声,看向潘多拉“所以如果你想问的是世界上有没有魔鬼,我告诉你,是有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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